刘文典(1889.22~1958.7),字叔雅,原名文聪,安徽合肥人,云南大学一级教授,九三学社成员,第二届全国政协委员。
刘文典出生于商人家庭,其父刘南田。他幼年入合肥教会学校读书,受到良好的外文训练。十五岁左右,因受新思潮影响,痛恨封建家庭,厌恶教会学校,遂于1906年离家赴芜湖入安徽公学读书,师从刘师培、陈独秀。1907年,刘文典在芜湖加入孙中山领导的“同盟会”,因怕连累家庭,改名文典。
1909年,刘文典东渡日本,就读于早稻田大学,师从章太炎。当时国内反清革命风起云涌,聚集在东京的中国留学生,深感民族危机深重,痛恨清政府专制腐败,痛恨帝国主义的侵略,大力宣传民主革命。刘文典热情投身革命活动,曾回广州进行革命“串联”。辛亥革命推翻帝制,1912年刘文典满怀激情回到上海,在于右任办的《民立报》任翻译,传播民主革命思想。
1913年,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,屠杀革命党人,暗杀宋教仁、蒋鸿仙,刘文典同时遇刺手臂中弹受伤。孙中山组织力量起兵讨袁失败,被迫流亡日本。刘文典追随孙中山到日本后,任孙中山的秘书。1914年7月,刘文典在日本加入孙中山组织的“中华革命党”。
1916年,刘文典由日本回国。是时,袁世凯已死,国内军阀混战。面对全国一片黑暗的严酷现实,他深感失望彷惶,决心离开政界,专事学术研究。陈独秀当时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,介绍刘文典到北大担任教授,同时约他任《新青年》杂志英文编辑。在当时这份全国最有影响的杂志上,就经常有刘文典的文章发表,如:第一卷三、四、五、六号上,就有他的《近世思想中之科学精神》、《叔本华自我意志说》、《佛兰克林自传》、《美国人之自由精神》等著译。
北大校长蔡元培,主张“思想自由,兼容并包”。因此,学术空气很浓。刘文典跻身其间,他虽以“才子”自居,目空一切,但他还是一面教书,一面潜心研究学问。1923年,由胡适作序,刘文典出版了第一部著作《淮南鸿烈集解》。此书出版后,即受到学术界的重视,他的学术声誉也随之大振。90年代初,安徽重新出版的《三余堂札记》也是刘文典在北大的一部著作。
从1916至1927年,北大十年的教授生活对刘文典来说,也是他在学术上取得丰硕成果的时期。继《淮南鸿烈集解》之后,又进行了《庄子》、《说苑》等书的校勘,到30年代,出版了《三余堂札记》,40年代,陆续出版了《庄子补正》、《说苑斠补》等专著;全国一九四九年后,这两部著作曾重印发行。这些著作,都是在北大时期就打下了基础。
1927年,刘文典应聘到安微任安徽大学校长。1928年安徽大学发生学生罢课事件,蒋介石亲赴安庆召见刘文典,责令他交出共产党员名单,严办罢课学生。刘文典对蒋介石十分反感,称蒋为“先生”而不称“主席",并声称不知道谁是共产党。指斥蒋是“新军阀”,蒋大为震怒,以“治学不严”为借口,当场拘押,送警察局关起来,威胁要枪毙他。后由陈立夫从中斡旋,蔡元培力保,蒋才以“即日离皖”为条件,将刘释放。刘文典获释后去看望老师章太炎,章太炎先生抱病挥毫书写对联以赠:“养生来羡嵇中散,疾恶真推祢正平。”
1929年,刘文典回到北京,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聘请他担任国文系主任,同时仍兼任北大教授。刘文典说:“这时因为自己觉得受了挫折,于是就埋头研究版本、目录、校勘之学。自命‘抗心希左,以古为徒',认为只有古典主义的东西才是真学问。”从1929年至1937年这七八年中,他主持系务,从事教学之外,陆续完成了《庄子》、《说苑》等古笈的校勘工作。1947年,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力作《庄子补正》。同年,云南大学也石印出版了《庄子补正》、《说苑斠补》两部书。
《庄子补正》一书,1939年陈寅恪作序云:“先生之作,盖将一匡当世之学风,而示人以准则,岂仅供治庄子者所必读而巳哉!”1980年,云南人民出版社据商务版重印,增刊了云大历史系主任张德光教授写的《庄子补正跋》一文,称:“《补正》正传写之舛讹,纠旧疏之违失。....乃校勘训诂专著,其兼综群言,发微补阙,实为精心刻意之作,足资治庄学者之借镜。”刘校勘的《说苑斠补》二十卷,与《庄子补正》十分类似,也是他的重要学术成果。
1937年,“七七”事变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平津相继沦陷,刘文典没有来得及与清华、北大等校撒离南下,滞留北平。日本侵略者通过周作人等请他出任伪职,他断然拒绝。其住宅屡遭日寇搜查,他精通日语,但在日寇面前,他蔑视日本狗强盗,毫无惧色。“以发夷声为耻。”他告诚自己:“国家民族是大节,马虎不得。”他怀着与日寇不共戴天的民族仇恨,从此终生不讲一句日语,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。
1938年2月,他逃出虎口,辗转两月,经香港、海防于5月22日抵达联大文学院所在地——云南蒙自。在他给梅贻琦校长的信中写道:“典往岁浮海南奔,实抱有牺牲性命之决心,辛苦危险、皆非所计.....”.
西南联合大学简称“联大”,是由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三校联合组成,校址即今云南师范大学。战时的联大,荟集着全国大部分最著名、最优秀的专家学者。当时大半个中国领土沦入敌手,昆明天天遭日寇轰炸。1941年,日寇又攻陷云南西部腾冲。在那极端危急、困难的条件下,刘文典和他们一起,在茅草盖的简陋教室中坚持讲学授课,他住在市郊官渡,离校虽远,从未缺课,他说:“我宁可被飞机炸死,也不能缺课。”真可谓艰苦卓绝。
1943年,刘文典曾一度到思茅任磨黑中学校长约半年时间即回昆明。返昆后,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聘请他担任“龙氏讲座”,后任文史系教授。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,1946年秋联大解散,三校迁回平津恢复办学,刘文典仍留云大任教。
刘文典学术功底深厚,治学严谨,教学一丝不苟,深受学生爱戴。他在我国著名的几所大学的讲堂上,执教四十余年,他学识渊博、学贯中西、通晓英、德、日多国文字。他讲授的课程,从先秦到两汉、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到近现代;从希腊、印度、德国、日本,古今中外无所不包。他先后开过《文选学》、《校勘学》、《先秦诸子研究》、《大唐西游记研究》、《庄子》、《淮南子研究》、《文心雕龙》、《史通》、《文赋》、《温庭筠、李商隐、陶渊明、夏完淳》、《杜诗研究》、《历代韵文》等课程。每讲一课,他都有独到的见解。其生平主要著作已出版的有:《淮南鸿烈集解》《三余札记》、《庄子补正》、《说苑斠补》、《进化论讲话》、《进化与人生》等(详见《刘文典全集》)。
刘文典专长校勘学,版本目录学,唐代文化史,是我国校勘学大师,对《庄子》《文选》有特殊贡献的专家,在一九四九年前就誉为“国宝”。一九四九年前夕,美驻华使馆的官员托人传话给刘文典说:“像你这样的人,不能落在共产党手里,请到美国去教书。”要把他“抢救”到美国去,刘文典拒绝了美国官员的“好意”,坚定地留在国内。
1949年,云南解放了,刘文典如枯木逢春,获得新生,他的生活和工作起了根本的变化。最初,他对党对新社会,还抱着怀疑观望的态度,经过学习,觉悟有了提高,对党所领导的革命事业实行的各项政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。党和各级领导,对刘文典也很关心,在政治上对他进行耐心的教育.帮助他进步。在业务上也为他创造条件,发挥他的专长。云大校长李广田,在帮助刘文典,调动他的积极性方面,起了很好的作用。主动为他改善生活环境,提供教学科研的条件,专为他开辟了杜甫研究室,配备了助手,请他专给中青年教师讲课,培养师资。随着思想觉悟的不断提高,刘文典的精神一天天振作起来,表示衷心拥护中国共产党、拥护社会主义,为新中国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。在教学工作中,他积极努力,每学期都上课,先后开出温李诗、杜诗研究、文选学、文赋研究等课程。有一年,系领导为让他集中精力从事学术研究,没有给他排课,对此他很有意见,坚持要上课。他说:“教授怎能不教书?不教书就是失职。”后来同意他一面教书,一面搞学术研究,他才心满意足。在教学中,他很重视给学生传授治学方法,启发学生思考问题并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和独到见解充实教学内容,使学生从多方面受到教益。
在科研方面,刘文典决心在有生之年完成《杜甫年谱》、《王子安集校注》以及规模较大的《群书斠补》,前二种已基本完成,惜尚未出版刘即逝世。尔后,因各种原因,著作稿几经易手,今已不知下落,实在是一大损失,惟《杜甫年谱序》原稿尚存。
刘文典学风严谨认真,治学精严有法。在和学生接触中,常以前辈学者认真治学的故事教育学生读书要一丝不苟。他曾说到:像刘师培那样的学者,博闻强识,实为人所不及;其读书之刻苦,学识之渊博,亦受人景仰,被称为“读书种子”。但著述引征材料,有时只凭记忆,偶尔也有讹误之处。所以,他认为读书做学问,务必有个老实的态度。他说:不求甚解,是读书的大忌。应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千万莫不懂装懂。”他谈自己校勘《庄子补正》的体会时说:“前人校释是书,多凭空臆断,好逞新奇,或有所得,亦茫昧无据。今为补正,一字异同,必求确诂。若古无是训,则案而不断,弗敢妄生议论,惧杜撰臆说,贻误后学而灾梨枣也。”他常以“前修未密,后出转精”之语鼓励后学,要敢于探索,超过前人。他对待教学和学术研究的这些言行身传言教,对引导学生读书做学问,树立良好学风,产生了很好的影响。云大中文系的学生对他十分尊敬,因他身体弱,每次上课之前,都有学生替他抬上藤椅,准备好茶水,这在云大教师中是绝无仅有的。
1956年,刘文典晋升为一级教授,并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委员,先后两次到北京出席全国政协会议,受到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其他领导人的接见。毛主席还亲切地询问他的教学和学术研究情况。刘文典心情激动,在全国第二届第三次全体会议上,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。他说:“....今天全国建设生产事业突飞猛进,取得空前的成绩,一切都是为了人民,而不是为了一党一派,只有创造没有独占,这岂不是‘生而不有’吗?共产党艰苦卓绝,牺牲奋斗三十多年,建立新国家以后,兢兢业业地做出今天这样的成绩,毫无骄傲自满之意,还要请各民主党派互相监督,去年‘八大’开会邀请各民主党派以及无党无派人士参加,这岂不就是‘为而不恃’吗?共产党虽然居于领导地位,但是一切措施都是十分民主的,绝不独断独行,这岂不是‘长而不宰’吗?”
出席政协会议回校后,他精神振奋,积极投入教学和学术研究。他说:“共产党把我当朋友,我愿做党的忠实挚友。我找了两句《淮南子》,共产党是‘处上而民弗重,居前而民弗害。’意思就是说:党处于领导地位而人民感觉不到压力;党在前面领导,人民在后面跟随而感觉不到党在前面拦着。这两句话很不错,很得体。”又说:“共产党领导好比火车头,社会主义道路好比铁轨,离火车头,寸步难行脱离了轨,就要翻车。”这都说明刘文典思想认识的进步。正当他准备完成计划中的学术论著时,不幸于1958年7月15日病逝于昆明,终年69岁。
刘早年曾产生过严重阻碍他学术进步的自满情绪,他曾作自我批评:“我自幼受刘申叔(师培)、陈独秀的过分夸奖,刘说我的文章很像龚定庵。陈说我是‘三百年中第一人。’20岁左右就名满大江南北,22岁任孙中山秘书,27岁到北大当教授,更是目空一切。”可见他的骄做自大思想有其历史根源。当年在一片“打倒权威”声中,他承认自己确有“权威”思想,但他说:“学术上的权威,要几十年才能养成一个,有什么不好?”说的也确是至理。当他听到有人对李广田校长说:“刘文典有极浓厚的权威思想”时,笑道:“李校长看见云大里面有学术权威,他只有高兴,不生气的。我既然是'权威’,当然有权威思想,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?”“我还说过:‘我是光,是∝同∪'。这话出自《约翰福音》。意思是说我是全知全能的上帝。我本来非常讨厌耶苏教,但又很喜欢引用这两句话来赞美自己。”他有时也确有欠缺谦逊之处。
刘文典思想上受陈独秀的影响很深,赞同陈独秀的许多观点,如:“要用西方哲学的观点读中国古书。”“只有唯物论才是扫清乌烟瘴气思想的利器。”当年,刘文典也曾“自命是思想左倾,思想界的功臣”,翻译过一些西方及俄国布哈林等人的论著。1927年陈独秀右倾投降,被撤消中国共产党总书记职务,开除出党;布哈林被列为叛徒,后遭枪决。这些国内外发生的重大事件,对刘文典的思想影响是不言而喻的。
刘文典的晚年生活,如金克木所说:“尽管一遭挫折就意气消沉,又生活颓废,脾气古怪但到晚年仍掩不住跟随孙中山参加新文化运动时的豪气。”他是个十分矛盾的人,在过去时代的文人学者中是很典型的。
综观刘文典一生,尽管有时消极颓废,但他仍然是一位学术造诣很高的全国著名学者,是一位有民族气节的爱国知识分子,云南屈指可数的一级教授,他在学术上的地位和对我国教育事业的贡献,都是应当肯定和值得纪念的。
附注:
一、主要著作
《淮南鸿烈集解》
《庄子补正》
《说苑斠补》
《三余札记》
《大唐西域记简端记》
《群书校补》
《宣南杂志》
《诗文》
《书信》
《进化与人和》
《生命之不可思议》
《进化论讲话》
二、资料来源
本文曾参照张文勋先生的《刘文典传略》一文。
(张传)